本篇是陈忠孝口述历史的第三篇,也是最后一篇。从陈忠孝同志的讲述中,我们也可以了解那段历史,了解事物发展的因果,了解历史前进的规律。从这一角度讲,陈忠孝同志口述的内容,不只是他个人的生活经历,且能给后人巨大的启示,非常有史料价值,值得大家仔细观看和思索。
我到东北打的第一仗是1946年3月兴隆岭战斗。我那时是在东北民主联军第一纵队2师4团当通信班长。这个编制就为了不改变4团的名字。
新一军先头部队一个加强连占领了兴隆岭,上级决定要消灭敌人。二营去打。打了一夜没打下来。天亮后副师长来了,一看敌人一个连,我们一个营,打了一夜没打下来,就说:“这个仗你们怎么打的?”
坐不住了,亲自赶来询问。副师长叫何东生,外号“毛猴子”。我从来没见到过“猴子”这么老实。何东生向汇报。我在边上,他们对话我听得清清楚楚。
说:“猴子,你这个仗是怎么打的?敌人一个加强连,我叫你派一个营,打了一夜,你到哪里睡觉去了?到现在还没打下来。”
何东生说:“怎么打的?敌人一个连,我放了一个营,我还加了一个山炮营,我这么多兵力对付敌人一个连还对付不了,那算啥?”
说:“我不是说你派兵不对,是说你打法错了。敌人一个加强连,火力比我们强,我们一个营的火力也不比他这个连强,但是你手里还有家伙。”
说:“你手里还有炮兵!他这个加强连的火力再强,但没炮兵,顶多有一个迫击炮。你手里有山炮营,敌人一个加强连,你把山炮营架上去,几发炮弹就摧毁了。你怎么打的?”
毛猴子就把他的山炮营弄上来,对着敌人加强连猛轰,把敌人打垮了。过了一会儿,又来了,对何东生说:“说说看,你这个仗为什么前面打不下来,现在打下来了?”何东生说:“我手里有一个东西没用。”说:“你手里还有啥东西没用?”何东生说:“我还有山炮营没用。”说:“对了!现代化战争你不用炮,你打什么仗?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嘛。”
这是我第一次见到,觉得他很清秀,瘦瘦的,也很和蔼,但是又感觉到一种说不出来的威严。我确信这个人可信、很会动脑子。
所有的人对打仗很信服,比如他在打仗以前,一个礼拜什么事都不做,就是看地图。他要把作战地区的地图看得滚瓜烂熟。打仗的时候哪个师哪个时间在啥地方,他都清清楚楚。他要求每个师每两个小时报告一次位置,没有人敢不执行。所以他获得了东北人民全体指战员的信任,这可是了不起的力量。
我们在兴隆岭战斗中俘虏了两三百个兵,缴获了大炮、步枪、重机枪和轻机枪。我们一向优待俘虏,对俘虏进行阶级教育。
我们首先向他们说清楚,社会上的人是怎么分工的,向他们指出的部队很复杂,一部分是农民,一部分是杂牌军来的。而咱们的部队绝大多数都是清一色是农民、工人,所以我们这两支部队,代表着不同的阶级。
军俘虏听完了以后哇哇哇地叫,他们过去从来没听说过,这才知道是自己人打自己人。我们马上宣布:现在咱们都平等了,你们愿意回家的回家,根据路途远近发给你们路费;愿意参加就参加,欢迎你们来。
这么一宣布,他们又哇哇哇地叫:“我们打了这么多仗是为蒋介石打的,我们要当。”他们直接领着枪参加战斗。
当时我们也在注意他们的行为,但是未曾发现异常。他们军事素质好,但是在战术运用上没什么特长。我们刚开始感觉到他们的技术条件不错,比我们强,但是当他的装备都到我们手里时,他就变弱了。
这些俘虏打仗也很英勇。那边人很奇怪:这些人被俘后怎么变强了?俘虏也在疑问,怎么在我不想打,一当打仗少了都不过瘾?这其中的关键是第一课,就是阶级教育,讲清楚为谁当兵为谁打仗,一讲以后俘虏马上就变了。
第一次打四平是日本鬼子投降的时候,占领了四平后我们打他。第一、二次打四平很简单,战斗出手很快,结束也很快。第三次是进攻,我们在城里打了半个月,伤亡很大。
那次我当指导员,脑后面中了一块弹片,我都没有下战场,一直打到结束。我身上有五块弹片,这是若干次集中起来的,其中四平就是一次。
在抗战时,我打了一百多次仗,多次受伤,其中最重的一次,是1941年我们过陇海路南下援助新四军时受的伤。我脑袋负伤后,其他的都不要紧,主要影响到我看书。看书超过一小时就会头痛。
第四次打四平的时候,我们在北山居高临下,打下去后,战斗就结束了。这次我基本上没有开枪就解决了,因为蒋介石的军队处于下坡,已经没有大的抵抗力了。
四战四平我们在战术运用上有问题。四平市是在北山控制下的一个城市,先占领北山就能把全城控制住,不能占领北山就很难打四平。所以为什么三战四平我们没打下来,就是这一个要害的地方我们没占领。
召集38军、27军来谈话,在哈尔滨召开军以上干部会议,总结完了回去准备再打。回来了以后是有名堂的,那时候是冬天,松花江封冻,来去自由,我们发动了六次攻势。后来松花江开冻了,有人反对继续进攻,说“松花江要开冻了,现在去了还能回来吗?”有人说:“我就是不想回来。”上面决定打,这一次出去,就真的没有回来,一下就把四平拿下了。
那次战斗结束以后俘虏了大概五万多人,解放了四平。四平的敌人跑到了沈阳,我们又把沈阳包围了,就这样一步一步把军压缩到一起。
最后在东北的部队差不多还有50多万人。我们部队进攻沈阳,解放是在1948年11月2号。那时敌人自己打败了来投降,他们的炮兵团长把部队集合好了在那等着。我一进沈阳城,他就来报告我:“长官,我的部队集合好了,等你去讲话。”我其实只是个营级干部,虽然我的官职没有他大,可是我是胜利者呀!
在东北我还没觉得困难,有衣服、粮食和羊皮大衣,皮大衣上面有个皮领,下面还有一个皮绑带,前排有扣来保暖。武器也比关内好,因为日本鬼子的仓库到了我们手里,都是日式的装备。
四野的士气非常高。开始口号就是“消灭敢于向我们进攻的军”。我们到东北地区打仗,有一个控制东北的三字方针叫“等、忍、狠”。等是要等各解放区向东北调部队;忍是开始我们的部队没到齐,的飞机把部队运去了,这时候敌人处于优势,一个个城市都被他占据,我们部队没到,所以在这样一个时间段要防范敌人,在这个情况下我们要忍;狠是到我们的主力到齐了,我们一打就是狠打,一打就是消灭战、歼灭战。
我们是1948年11月4号深夜从营口进关,先占领蓟县,包围北平,占领机场。
傅作义当时有三条路可走,一条可以去西北和马步芳联合起来进行抵抗;一条是从天津登船南逃江南;一条就是退守北京。
我们的对策是先把天津占领,你从海上跑没希望了;又把张家口占领,你想通过绥远和西北马步芳联合起来也没有希望了;北平被包围了,是他自己来呢,还是我们打呢,中央考虑还是叫他自己来。傅作义的部队在张家口,我们解放了北平,包围了张家口,打下了绥远。
我们南下经过河南安阳、湖北石门,从沙市渡江。我们一过江,蒋介石已无力量去抵抗了。他想依靠李宗仁和白崇禧的力量来抵抗一阵。
渡江战役中,敌人的炮弹击中了我们部队渡江的小船,一船的同志都牺牲了。但是我们打过去以后,敌人没有抵抗就跑了。这是战争的最后,有时候不可预测。那时候两广有敌人五个军,结果我们过去没有受到顽强抵抗。衡宝战役是从湖南芷江开始打起,一直打到南海海边。我第一次打到海边,感觉很舒服,整个国家我都打遍了。
衡宝战役以后解放海南岛,但是我没去。我的部队驻扎在雷州半岛海边上负责运输。兄弟部队攻下了海南岛,渡海战斗结束。后来,我们都驻扎到了河南信阳。
1950年10月以前,国内战争结束了,38军是主力部队,首先进入机动位置。
我们到了河南,先要解决上海粮食问题。那时候上海资产阶级急急忙忙控制粮食,占领上海没有粮食吃。陈毅当市长,他说:“占领的地方没粮食吃,我来看看怎么回事。”在开座谈会时,他说:“你们都报报还有多少粮食?”谁也不敢说实话,也不敢不说实话,他们都知道群众闹的厉害,这个会一半是实一半是假,结果把上海的粮食弄清楚了。他说要想个办法把资产阶级和奸商打垮,我们不是有部队嘛,把27军、38军都调到上海周围驻扎,让部队从各地向上海送粮。
1950年以西线军全军参加向上海运粮,这个规模不算小。我们一出兵就是几百石粮食,用独轮车、手推车和马车往上海运粮。我记得大家向上海运粮很积极,连干部都推小车,全团出动,无一例外。营长、教导员也是一人一辆车。
我那时候是营教导员,积极参加推小车往上海送粮食。资产阶级提高粮食价格,我们把粮食卖给资产阶级,你要多少我给你多少。过了没有几天,他不买了。资产阶级很快看出毛病了,说占领全国收了多少粮食,我们占领上海能要多少,你跟他斗最后的结果还是得垮。之后资产阶级不敢再买,群众中很有趣的人问:“你该不会是没钱了?”他们说:“是真的没钱了。”这样上海的粮食问题就解决了。
1950年10月我们从河南西线出发直奔东北,渡过鸭绿江到了朝鲜,和美帝国主义为首的16个国家在朝鲜较量了三年半。
我以前一直在东北地区作战,所以没感觉到朝鲜的冷,就感觉朝鲜的物价实在太便宜。我们都是在东北装备好了出去,所以不管冬天还是夏天,没有感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。
龙源里战斗是最恶的一仗,是扭转整个朝鲜战局的战役。龙源里为什么这么重要,敌人西线十万人的退路有两条,一条是三所里,一条是龙源里。当时总部有一个规定,38军要切断敌人西线十万人的退路,就地消灭,不准逃跑一个。38军338团占领的位置就是三所里,337团占领龙源里,结果把敌人的四个师挡住了——美军逃跑的是2个师,增援的也是2个师。
我这个营在龙源里占领了要害位置,纵深不过一千多公尺。我把要害地形控制在手,用少数部队防御,主力集中反击,这样敌人四个师来攻没有成功。
西线军把他们退路切断,惊慌失措,全线动摇,想拼命逃跑。我们在那里打了两个昼夜,全歼敌人。我们抓的俘虏中有大量的美军,还有英军、土耳其军和法军等等。最后有一部分俘虏还是逃跑了,我们跟着追击到“三八线月,我和杨曼真在朝鲜战场结婚。抗战时期和解放战争时期,我没时间想谈恋爱的问题。那时候部队结婚有条件,规定团以上干部可以结婚,没有年龄限制;营以上干部三十岁才可以结婚,我也不符合条件。
1953年7月我们从朝鲜回国。我回国以后,被安排去写38军战史,结果我还没有来得及准备,上级叫我到南京军事学院报到。1954年我到了军事学院基本系三期,先学了四年,其间于1955年被授予少校军衔。
我毕业后,留在南京军事学院当教员,干了12年。后来我写报告申请调离学校。政委说:“培养一个教员可不容易,不同意你的申请。”我就这么留在军事学院。
的时候,南京军事学院受到的冲击很厉害,当时院长是张震和王平。无锡主力军造反派跑到军事学院来捣乱,军事学院的人看不下去,拿着救护营的枪起来反抗。无锡人一看这学校不简单,就撤走了。
但是正常上课是不可能了。当时毛主席问了一句话:“说说军队院校有多少?”汇报说:“111所。”因为军校太多,回来就把学校统统撤了。
后来中央决定不准冲,所以就没人敢再冲。军事学院解散后,1970年我回到38军,当时的军长是李光军。我先后当113师政委和112师师长。1981年调回南京高级步校。1986年离休,享受正师级待遇。